Justin Vernon的故事用一句话概括很简单:一个完全的失败者,拖着病体在美国北部的一个森林小木屋里独自度过了一个冬天,而这个冬天成为了他的音乐日后大获成功的酝酿。
我要在这里说的不是潜心艺术创作、短期休养、自然疗愈的重要性,无关乎自我放纵、躺平、身心健康。
而只是一件事:
徒劳无功。
我第一次知道乐队Bon Iver是通过重轻的播客《
不在场》,在第一季的最后一期节目里,他选择了这个有些过气了的、不太合时宜的美国独立音乐人Justin Vernon和他在2006年组建的乐队Bon Iver。
Bon Iver在法语里是“Good Winter(冬天好)”的意思。当时,他刚同不成功的前任乐队分手,失去了多年积累的友谊,结束了一段恋情,再加上一身病症,在万念俱灰下,他独自回了到森林中的威斯康辛老家。那是美国北部边境的一个小城,平均气温-10℃,人烟稀少,冬天漫长如化不开的雾。
I dont think I have anywhere else to go, I have definitely given up, I wanna have music to be my job so badly, I was holding on it way to tight. Then I said to myself, “Fine, maybe you cant do this”, and that is the moment you let go.
他问父亲,这个冬天要做些什么呢?
父亲说,how about nothing?
这句话,我想换个说法:为什么非得做些什么呢?
就这样,生着病的Justin带着网购淘的二手设备,孤身一人住进了北方森林里祖父和父亲曾用来打猎的小木屋,也在这个小木屋里倒腾出了Bon Iver的第一张专辑「For Emma, Forever Ago」里的大部分曲子。而这张专辑也带来了后续Bon Iver极高的艺术成就与成功。
人类在文化领域的成就,都归功于我们拥有深刻、专一的注意力。只有在允许深度注意力的环境中,才能产生文化。这种深度注意力却日益变换元,让位于另一种注意力——超注意力(Hyperaufmerksamkeit)。这种涣散的注意力体现为:不断地在多个任务、信息来源和工作程序之间转换焦点。这种注意力不能容忍一丝无聊,更不会接受一种深度无聊。——《不在场》
什么是「深度无聊」?
瓦尔特·本雅明将其称作「梦之飞鸟,孵化经验之蛋」。
如果说,睡眠是身体放松的最高形式,那么深度无聊则是精神放松的终极状态。一味的忙碌不会产生新事物。它只会重复或加速业已存在的事物。
本雅明哀叹,「深度无聊」与过度积极的现代社会是直接对立的,也日益消亡。过度积极的主体无法抵达沉思的专注力。
但是,这里的前提是,沉思的专注力是我们需要的,是创作的必要条件,但远非充分条件。也就是说,我们在无聊时,期待着能在这段无聊中「得到些什么」,那么,我们还在对生命做预设,或者说,这段无聊还未达到「真正的深度」。
在Justin回撤到那个冬日的小木屋时,他并没有抱着在这里做出传世音乐的目标与心态。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的无事可做,真正意义上的无事可做。没有任何渴求或计划,只有真正的无聊。在发呆中度过一天,又一天,且不去承受任何因发呆带来的无聊与负罪感。
这是不是闲暇、休假、无聊。而是允许。允许自己认输,允许自己成为一个失败者,允许命运把自己带往未知之境。
在社交媒体、书籍、影视剧里,到处充斥着我们可以模仿的榜样、生活样板、成功路径,于是我们抓住各种方法论去努力、努力、再努力。当我们得到了一点之后,这种超注意力的不餍足和多巴胺的高度分泌驱动着我们去追求更多。
或许我们会得到吧?那如果得不到呢?如果Justin经过了那个冬天,确实如他原来计划的那样,去音乐学院读了书,成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音乐老师,我们还会这样珍视他这段在冬日木屋里的经历吗?
这个故事结尾的悖论在于,他还是成功了。事后来看,这个冬天不是真正的徒劳无功。但我想,在那个漫长的冬天里,他所经历的,定有无数次对自负自我发起的战争、对膨胀的欲望的搏斗。跌落到谷底了,就不怕有更深的疼痛。
生命本来就常常是徒劳无功。我没有什么是非要得到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