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每年的生日月。我不喜欢举行生日聚会,一个大方面可能是,除了家人外,感觉和谁都没有亲到适合一起过生日——这毕竟是件太个人的节日,对别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呢;另一方面,害怕热闹是因为害怕热闹结束后的冷清。但仍然期待生日礼物。
今年六月邀请了一个并不算熟悉的网友一起写每日书,我提出写「生日」的主题,结果我们写着写着成了虚构。他向我提起村上春树编的一本短篇小说集《
生日故事集》,说是在书店工作时偶然看到,觉得有趣,便买下了。
直到9月份,他把这书寄给我,我才有机会读了。书的扉页上印着西西弗书店的章,没有浸润足够的墨水,红色印记斑驳。村上偶然读到两篇写生日的短篇小说,一时兴起,便搜刮起类似主题的小说来。不料,以生日为主题的小说,快乐的少,黑暗的倒有一箩筐。
在《摩尔人》里,过八十大寿的老妇在餐厅里遇见了自己五十岁时曾婚外情过的年轻小伙,而现在小伙子正变成了自己当年的年纪。三十岁的年龄差距,三十年的岁月流逝,在生日宴会的这一刻,流转在八十老妇和五十岁的「我」含情脉脉的对话之间。「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忍住不哭。我对自己说,时光来过,时光走了,时光一去不复返。而眼前的一切就是我的所有。汽车在雪中穿行。雪花扑面而来,看上去恍若我刚与一位老太太之间交换的那点点爱意。」
我喜欢William Trevor作品中浓浓的爱尔兰味。在《蒂莫西的生日》里,小羊羔腿配紫甘蓝和薄荷叶、客厅里热腾腾的壁炉、劈啪作响的锅炉,这是金纳利夫妇为离家的儿子准备的生日晚宴。但儿子没有来,来的是儿子的新情人埃迪。夫妇留下这个声称自己是朋友的小男孩以填补儿子不在的空虚,而埃迪也偷偷摸摸又顺理成章地顺走了家里的一个银饰。夫妇坦然地、体面地度过了那个晚上,以及余生的无数个日子。毕竟,「他们自己的人生已经散落成一地残骸,但由于他们不再年轻,所以也就无所谓。现在奥德回想起来,一切都是注定的;而夏洛特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他们彼此的爱历经了那么多年来的变迁和磨难;今天这一天的灰暗对它毫无影响」。
《生日蛋糕》里,又是一位老妇人,不顾在洗衣店工作的单亲妈妈的哭哭哀求,执意买走了最后一盒蛋糕,冷漠地想象着小女孩可能愤怒失望的生日夜。小说末尾才揭示,这位每个月定期来买一盒蛋糕的老妇人,只不过是把上个月的蛋糕扔掉,在玻璃罩里放入新买的蛋糕。没有孩子,没有家人,没有灯火。她所有的只有雕塑一般的蛋糕。
《永远之上》借一个青春期的少年登上高台去跳水的过程,写这个青春的生命的紧张、生长,像无数在同时进行的化学方程式一般复杂。这种把十秒钟拉长成30分钟来写的手法,倒有些像现代主义电影。
吉根的《在水边》是我最喜欢的。简洁。一个19岁的少年,对他寄予溺爱的母亲,每句话都是讽刺的富翁继父,一颗把三人拉到一张餐桌上的生日蛋糕。继父叫他哈佛,就好像哈佛是他的名字;母亲的手指带着钻戒,眼睛和它一样闪闪发光。但少年根本不想喝那么多香槟,根本不想下海游泳,他只想把这个夜晚从身上洗掉。他只许愿,能有一个平凡的人生。
这是一个19岁少年的隐秘的内心。可我觉得这才是一个伟大的愿望。生日有多么了不起吗,生活有多么了不起吗。序言里说:「只要我们这个地球继续这样围着太阳旋转,每年必有你的生日来到你的面前,广播报道也好,不报道也罢,对你而言都是特殊的一天。」即使特殊的一天,也只是平凡的一生中一颗小小的沙砾。往死亡迈进的一小步。
最后一篇是村上的凑数之作,一个老套的故事,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梗。在酒店当服务生的年轻女孩偶然获得了一次为神秘老板送晚餐的机会,结果老板让她许下一个不可以后悔的生日愿望。
那个愿望是什么呢?没有人知道。即使女孩说她许了,不后悔。我们只知道,那是一个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兑现的愿望,或许长得就像死亡。或许她什么也没有许。这让我想起金玟岐的那首歌《
生日快乐》里的一句词:「害怕庆祝的大人 如今还相信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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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最近不小心刚好生日的朋友们生日快乐!
「若有所播」记录了一个文字、播客爱好者在成为一个创作者的探索之路。不定期发送,目前每月有月中与月底两期。很期待能够收到任何人的邮件来信。想与你通过这种古早的形式交流。